夜市的风，带着烤肉的油烟和啤酒的凉意，吹拂着石云的脸庞。
他缓缓放下手中光秃秃的竹签。
拿起桌上油腻的毛巾，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。
然后，他抬起头。
平静地迎上周亮那双盛满了挣扎与痛苦的眼睛。
石云的眼神，很清澈。
没有半分犹豫。
没有半分闪躲。
更没有一丝被诱惑的涟漪。
他的目光笔直而坦荡，直接穿透了周亮眼底的挣扎，直抵其灵魂深处。
“周亮。”
石云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异常清晰。
“我祖父从小教我的一句话，你忘了？”
周亮微微一愣，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。
石云没有等他回答。
而是自己一字一顿，声音仿佛带着千钧之力。
狠狠砸在周亮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。
“武者，护民。”
他继续说道。
每一个字都像出鞘的利剑，掷地有声，在喧嚣的夜市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权力和金钱，本身没错。”
石云的语气平稳。
“它们能救人。”
“能让穷苦的孩子有书读。”
“能让病重的老人有药医。”
“也能守护一方，让城市免受灾难侵袭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深邃。
仿佛穿透了夜市的灯火，看到了更远，更黑暗的地方。
“可如果得到它们。”
“需要踩着无辜者的骨头。”
“需要用别人的血来染红自己的路。”
“需要让更多人陷入痛苦和绝望。”
“需要把自己的良心和灵魂都卖给魔鬼。”
石云的声音沉稳有力。
“那它就不是蜜糖，是穿肠的毒药。”
“它不会让你站上顶峰，只会让你坠入深渊。”
“它不会让你成为人上人，只会让人丢了魂，变成鬼。”
他微微停顿，语气变得愈发郑重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“我石云这辈子，不求扬名立万，不求富甲一方。”
他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。
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，深深地钉入周亮的心底。
“只求，俯仰之间，无愧于心。”
“无愧于我石家这身武艺，无愧于祖父的教诲。”
他抬手，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。
那里，仿佛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。
“更无愧于，我胸口烧着的这团火！”
那团火，是正义的信仰。
是守护的使命。
是武者护民的初心。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周亮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死死地低着头，让人看不清表情。
他默默地伸出手，再次抓起那瓶冰啤酒。
又一次狠狠仰头灌了下去。
冰凉的酒液，仿佛要浇灭他心中那份对黑暗的恐惧与绝望。
当他再次抬起头时，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。
那双曾经总是跳脱不羁的眼睛里，此刻翻腾着太多东西——
仿佛他的灵魂，正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，疯狂地撕扯。
一边是光明的召唤，一边是黑暗的拉扯。
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。
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，却终究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最后，所有汹涌的情绪。
只化作一声叹息。
那叹息，带着深入骨髓的苦涩。
“云哥……”
周亮咧开嘴，用尽力气。
想挤出一个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的笑。
但那个笑容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和自嘲。
“你真是个……好人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悲凉。
“也是个……不折不扣的，傻子。”
周亮猛地举起手中的啤酒瓶。
隔着缭绕的烟火气，遥遥地，重重地，朝着石云的方向一点。
那个动作，像敬酒。
敬英雄。
敬那份在黑暗中依然闪耀的纯粹。
更像一种，无声的，悲壮的告别。
“敬咱们心中那份……可笑又可敬的……狗屁正义！”
他仰头，将瓶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。
酒液顺着嘴角流下，混着汗水和眼底未干的湿润。
分不清是酒是泪。
夜风吹过，钻入石云的衣领，带来一丝莫名的寒意。
石云的心，微微一沉。
那不是对自身安全的直接威胁。
而是一种对即将发生的，不可逆转的变故的感知。
一种失去的预感。
他知道，今晚的周亮，判若两人。
他身上一定藏着一个足以将他压垮的秘密。
一个他无法独自面对的深渊。
而他的兄弟，周亮，已然身在网中，无法脱身。
石云没有再问。
他只是默默拿起自己面前那瓶几乎未动的啤酒，对着周亮举了举。
眼神坚定而沉重。
然后，一饮而尽。
辛辣的酒液如滚烫的铁水，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。
但也正是这股热流，让他原本就清明的眼神，更加锐利，更加坚定。
“周亮，”
石云忽然开口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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